第一章
自那人搬进旅馆到现在,其实不过一周的光景。半山兵从大陆返台湾后很长一段时间,人人自危,旅馆生意惨淡,邵太太的脾气连着一同坏起来。在这时局动荡的某个正午,有人提着一只皮箱子走到前台面前,用有点蹩脚的国语唤回她的思绪:请问现在还有空房可以入住吗?此人风尘仆仆,穿得很像上海小开流行的派头,然而上下一身无不布料陈旧,绢制的领带皱得从马甲里拱出,显得像是家道中落了,令人不禁怀疑这位新房客能否够按时缴出租。邵太太虽然三十岁做了活寡妇,此后身材便像吹了气一般涨起来,再也不复青春妍丽,然而仍然把体面看得比什么都重。曾有蓝目洋人夸她det,这枚勋章从此别在她娇嫩的锁骨前。她下定决心把这种美德传承给自己一双儿女,第一步就是打造出体面的生活环境。因此,即使新北的街道总是灰热荒凉,坐落其中的旅馆仍然像明珠一般熠熠生辉。光洁闪亮的木地板延伸至走廊尽头,大厅处装着有些不合时宜但样式美丽的彩绘玻璃。邵太太心想:若不是这阵子客人少得可怜,自己的旅馆也不必收留这样的客人。她心中暗忖时,眉头都蹙成一座小山丘,来者却一无所知,只是微微笑着,惫懒地接受着老板娘的打量,任凭那把刀似的目光将他衬衣间的rou与脂都刮下,好放在秤上称量一番。 邵太太先是询问了他一些个人情况,又问道:“话说回来,客人,你是做什么工作的?” 来者深棕色的眼珠微微转动,从窗外垂下的枝条望到墙上的挂钟,下巴随着分针归为十二点的顿挫微微一颔首:“我是写文章的。” “原来是文艺工作者!”邵太太放轻了语调,讲话也变得温和起来。她对文艺工作者向来敬重,只要他们不出在自己的家族里。 客人谦逊地再次点头,邵太太